樂瑤沒打算回家，她車子行駛的方向是頤園。

去頤園的路上她一直很平靜，除了等紅燈的時候腦子裏偶爾會蹦出溫漾和那個女孩相談甚歡的畫面外，並沒有什麽其他情緒。

快到頤園的時候，她車速緩慢下來，慢吞吞的，連旁邊非機動車道上的自動車都把她超過了。

她還是不著急，就這麽慢慢開，令她意外的是，在這份緩慢下她遇見了個熟人。

是宋雨婷。

應該說是大變樣的宋雨婷。

樂瑤已經很久沒宋雨婷的消息了，她變了很多，人看起來非常憔悴瘦弱，半點之前的朝氣蓬勃都沒了。

她穿著高領毛衣，戴著口罩，沒戴墨鏡，樂瑤一開始只是覺得她眼熟，後來看了幾眼才確定是她。

這還要托她微調過的福，臉上沒多少肉之後，她的相貌就有點垮了，樂瑤緩緩打開副駕駛的車窗，仔細看了一眼神不守舍的宋雨婷，她露在外面的手腕上似乎還有紅色的勒痕。

或許是她的目光太炙熱了，宋雨婷恍惚地看了過來，這一對視，兩人都怔住了。

五分鐘後，樂瑤將車停在了頤園附近的林蔭小路上。

宋雨婷坐在副駕駛，整個人都非常消極。

“以前是我對不起你。”宋雨婷低垂著頭說，“我今天來本來是想去求溫總的，但是我進不去那個小區。”她緩緩擡頭看樂瑤，哀求道，“遇見你我也算沒白來，你能不能看在我還這麽年輕的份上，放我一條生路？”

樂瑤看著她說：“我從來沒想置你於死地，只是想讓你得到教訓。”

“我已經得到教訓了。”宋雨婷擼起袖子給她看，“你看看，這都是那個變態幹的，樂瑤，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我吧，只有你能救我了！”

樂瑤蹙眉看著宋雨婷青青紫紫的雙臂，遲疑道：“那個變態是……”

“是溫總的朋友……”宋雨婷渾身發抖道，“他是個神經病！他喜歡折磨人，我每天都生活在恐怖之中，我真的得到教訓了樂瑤，我以後再也不敢做壞事了，我再也不想要什麽金主了，我把那個變態給我的錢全給你，你放過我好不好？”

樂瑤有些生理上的不適。

她可以從宋雨婷的狀態上感受到那個人都對她做了些什麽。

她原本的設想裏，也有她可能會遭點罪的可能，但不是這麽直觀這麽惡劣的。

沒有女人能接受被這樣對待，她看不到還好，看到就有點忍不了。

“樂瑤，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以前真的是我錯了，我這次是真的想通了。”宋雨婷哭泣著說，“只要你肯放我一馬，我以後絕對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我不做什麽女明星了，我會躲得遠遠的，找個普通工作做，我絕對不會再給你添麻煩了。”

她言語之前的誠懇不是假的，樂瑤知道她是真的後悔了。

她吸了口氣說：“也不是我狠心不願意幫你，只是我也許也沒那麽大說話的力度……”

現在的溫漾還願不願意聽她的話是其次，關鍵是她不願意再因為自己的事讓他做什麽了。

這就好像在拿他的好處一樣，拿了之後就得付出點什麽，她已經完全把他們的關系從男女朋友轉換成了合作夥伴，一方給了另一方就得還，不還的話就是虧欠。

樂瑤知道，他們也沒多少時間了。

她久久不語，宋雨婷絕望起來，也不再說話，只是低低哭泣。

最後樂瑤實在沒辦法，想了想說：“我也沒想過要你這樣，抱歉。”

宋雨婷搖了搖頭說：“這也不怪你，是我自己的錯，我不該鬼迷心竅，不該妄圖走捷徑。是我的錯，這都是我的報應，只是……”她忽然擡起頭，目光堅定地看著樂瑤，“樂瑤，溫總真的很可怕，他太狠了，他肯定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你和我都是沒背景的姑娘，他今天可以這樣折磨我，或許以後就可以這麽折磨你。像他這種人是沒有心的，他今天或許還對你有些興趣，誰知道以後會怎樣？你一定要清醒點，別像我這樣……”

樂瑤聽得出來這些都是她發自肺腑的話。

她也的確聽進去了，覺得有些地方還是有道理的。

溫漾確實做得挺狠，但她不覺得他完全是為了她。畢竟上次的事被設計的還有他，他大概很不喜歡被人利用陷害，宋雨婷也是膽子太大，扯上了他，要不然只是搞她的話大約不至於毀了一切。

“我走了。”最後竟然是宋雨婷主動要離開的，她拉開車門，最後對樂瑤說，“哪怕你不願意幫我，我也可以理解，畢竟那麽可怕的男人，你肯定也很為難。只是我還是要謝謝你，我不敢跟其他人說這些，謝謝你願意聽我說。”

她低垂著頭離開了，下車的時候還踉蹌了一下，樂瑤看得眉頭緊蹙，但沒有阻攔。

後面她回了頤園，陸管家看到她還很驚訝。

“溫總還沒回來……”

“我知道。”樂瑤打斷她的話說，“他會回來的。”

“溫總去出差了，樂小姐應該知道吧？”陸管家試探性道。

樂瑤笑了，看來連陸管家都不知道他已經回來了啊。

想了想，樂瑤莞爾道：“我知道的，我只是想在這裏待一會，可以嗎？”

“當然可以。”陸管家知道樂瑤和溫漾的關系多密切，他們在一起後頤園收拾房間的傭人也總會在主臥室的紙簍裏發現用過的TT，有這份關系在，她想在這裏待一會太合理了，不可能遭到拒絕。

樂瑤漫不經心地上了樓，本來想去琴房，但琢磨了一下還是回了臥室。

進門之後，看著少了她東西的臥室，樂瑤竟有些悵然若失。

漫步到床邊坐下，算算時間，估計這會兒溫漾和相親對象已經喝完咖啡去看電影了，然後是什麽呢？嗯，應該是送對方回家，然後親切友好地留下聯系方式，方便下次再聯絡。

樂瑤覺得自己該傷心難過的，但是沒有，她挺平靜的，除了有點想抽煙之外。

她想了想，打開了床頭櫃的抽屜，她記得溫漾上次是從這裏拿的煙。

打開一看果然有，樂瑤笑了笑，拿出來準備點根煙驅散煩惱。

但在那之前，她又看了一眼抽屜裏的文件。

文件放在這應該很久了，上次她就看見了，這次還在，也不知道是什麽內容，要一直放在這裏方便隨時反覆查看？

想到這裏，樂瑤動了點心思，但沒經過同意就亂看別人的東西似乎不太好。

她掙紮了一會，到底還是好奇心占了上風，她心裏告訴自己只看第一頁，也的確只翻了一頁，然後就楞住了。

封面頁打開後，是好像簡歷一樣的東西，樂瑤心想難道有什麽重要職位需要總裁親自挑人？可仔細看看，不是的。

簡歷的條款和正常求職簡歷完全不同，上面除了基本信息之外，甚至還有戀愛經歷，家族脈絡圖。更好笑的是，還標註有對方是不是第一次。

多翻幾頁，發現這裏面全都是女孩的資料，樂瑤有些意識到這是什麽東西了，她闔了闔眼，一頁一頁仔細看過去，越看越覺得好笑。

這就是一本相親冊子，裏面幾乎列舉了上流社會所有身份和經歷不錯的名媛，每一個都比她強得多的多。

這份冊子一看就放在這裏很久了，溫漾把它擱在這，是不是每天忙完了躺下都會挑選看看？

好像皇帝選妃啊。

突然覺得自己特別好笑，樂瑤就笑出了聲，她按了按額角，又翻了一頁“簡歷”，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今天在咖啡廳和溫漾相親的那個女孩。

原來她叫顧妍。樂瑤一目十行地往下看，嗯，這女孩的條件果然是這些名媛裏最好的，她是顧家的獨女，顧家是做實業的，和溫氏集團有非常密切的合作關系，雖然資產並不能和溫家比，但也是這群女孩子裏最好的了。

最關鍵的還是，她最年輕，最漂亮，學歷最好，還沒談過戀愛。

樂瑤心說，我也沒談過戀愛，我學歷也不錯，長得也還好，唯一不如對方的，大約就是普普通通的家世吧。

原來錢真的這麽重要啊。

原來門當戶對這麽重要啊。

她早該知道的不是嗎。

樂瑤嘆息著放下了冊子，她忽然察覺到什麽，擡眸朝門口看，果然，溫漾站在那，也不知出現多久了，都看到了多少。

不知為何，現在看見溫漾，樂瑤腦海中突然劃過宋雨婷狼狽不堪的樣子，曾經多麽驕傲的一個女孩啊，現在變成那樣，仿佛蒼老了十歲，這折磨人的手段，還數溫總最厲害。

想起宋雨婷那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模樣，想起對方的叮囑，樂瑤突然就開始想，如果她現在上去給他一巴掌，徹底惹怒了他，是不是也會有類似的下場？

他以前和她不熟悉的時候，僅僅因為她要簽約金的事情就可以封殺她，現在呢？

封殺會是他對她最仁慈的處理了吧？

可不知道為什麽，樂瑤一點兒都不害怕。

她緩緩將手裏的文件丟回抽屜裏，聳聳肩道：“本來想抽煙的，不小心看到你的東西了，對不起。”

她很真誠的道歉，為沒有得到允許偷看了他的東西。

溫漾站在門口，只是看著她，一句話都不說。

樂瑤想了想說：“你今天回來的？怎麽沒提前說一聲，我都不知道。”

她裝作剛知道他回來了的樣子，一派平靜淡然，好像也沒被相親冊子刺激到。

溫漾若有所思地觀察了她許久，才低聲說了句：“你看見了。”

樂瑤想了想說：“你說那份相親冊子嗎？”她笑了笑，“是看見了，都是不錯的女孩，和你很相配。”

溫漾抿了抿唇，他立在門邊，鼻子上架著一副金邊眼鏡，鏡片後的雙眸有些壓抑。

“那不是我讓人準備的。”他到底還是解釋了。

樂瑤聽完就笑了：“那我猜猜，是溫女士準備的？”

溫漾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樂瑤沒太揪著這個不放，她忽然又想起了宋雨婷，覺得她真的好慘啊，比自己慘多了，那在自己也那麽慘之前，或許還能幫她一把？

仔細思索了一下，樂瑤開口說：“之前對宋雨婷的懲罰，可以結束了嗎？”

溫漾好像沒想到她會突然轉變話題，皺了皺眉道：“怎麽突然說這個。”

樂瑤笑著說：“沒什麽，這不是快到我出道一周年了嗎？突然想起以前一起比賽的時候，兩個人關系最開始還是不錯的，她也沒犯太致命的錯誤，後面一直老老實實的，所以……之前的事就算了吧？”

溫漾久久未語，只是盯著她看。

樂瑤被他看得心灰意冷，姿態隨意地點點頭說：“你不願意也沒關系，就當我沒說好了。”

反正她早就想過他拒絕的面兒大，他處理對方又不全是因為她，更多是因為宋雨婷冒犯了他而已，她求情算怎回事啊。

可就在她這麽想的時候，溫漾開口了，他往前走了幾步，眉宇間縈繞著幾分疲憊，低聲應了她一句：“知道了，我會去安排。”

樂瑤楞了楞，心想，這或許是因為心裏對她有愧疚，所以才答應了她吧？

倒也不是那麽難以接受。

虧欠和拿人手短的感覺也沒那麽嚴重。

是那份相親冊子立功了？應該是。它的存在讓她知道他一早就是騙她的，什麽戀愛，在他看來恐怕都是虛以為蛇的小游戲罷了。他該從她身上得到的已經全都得到了，她曾經感覺到的那些喜歡，應該也馬上就到最後了。

樂瑤想了很多，人也跟著沈默下來。等她回過神來，溫漾已經坐到了她身邊。

樂瑤側頭去看他，他正盯著她的手不知在想什麽。

樂瑤闔了闔眼，忽然道：“剛從機場回來？”

她沒直接問他有沒有去相親，而是側面問了一下，她想，如果他現在坦誠告知，她可能不會那麽生氣，或許還會抱有幻想，但是……沒有。

他說：“嗯。”

樂瑤笑了起來，笑出聲的那種，這聲笑讓溫漾不安地皺起了眉。

“怎麽了？你笑什麽？”他低聲問。

樂瑤輕咳了一聲說：“沒什麽，只是覺得好笑而已。”

“什麽好笑？”

我。以及你。樂瑤沒說出來，但眼神就代表這個意思。

溫漾終於意識到不對勁了。

他轉眼看周圍，發現這裏沒有樂瑤的任何東西存在了。

他倏地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擰眉道：“你想說什麽。”

樂瑤平靜地坐在那，回望著他笑著說：“難道不是該你想說些什麽嗎？你早就做好決定了不是嗎？”

說到這她站了起來，盯著他看了一會，突然話鋒一轉：“其實我也能理解你的想法，聰明人都知道該選什麽的，何況你這種比一般聰明人都聰明的，比一般人下手都狠的。你會選什麽我早就有心理準備了。我也不驚訝，也不怎麽難過，畢竟啊，為我這樣的人費盡心力去籌謀，為我努力去改變別人的固有觀念，為我推開唾手可得的利益的話，真的……”

她頓了頓，搖搖頭深以為然道：“真的，不值得。”

這一句“真的，不值得”，也不知是真的在為他考慮，還是為她自己而說。

不管從哪方面來看，它似乎都是合理的話。

溫漾突然緊張起來。

他這一生緊張的次數屈指可數，正式進入溫氏集團董事會的時候，他也不曾像現在這麽緊張。

“瑤瑤。”他快步上前抱住樂瑤，“你胡說什麽呢，沒有你說得那些事……”

他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樂瑤想掙開他的懷抱，但他抱得很緊，固執得像個擔心失去心愛玩具的孩子。

樂瑤看了他一會，放棄了掙紮。

她無奈地說：“我認識的溫漾可不是個喜歡自欺欺人的人。”她擡手捏住他的下巴，嘖了一聲說，“狗東西，放開我，現在放開還不用鬧得太難看，還能好聚好散，晚了我可就忍不住了哦。”

溫漾一直以來的確是在自己騙自己。

直到此刻被樂瑤血淋淋剖開一切，他才好像終於察覺到自己即將失去什麽了。

他甚至都沒註意到樂瑤罵他狗東西，就那麽抱著她不肯放手，樂瑤忍無可忍，直接給了他一巴掌。

這一巴掌用的力氣很大，響聲刺耳，溫漾直接被打得側過臉去，嬌嫩的臉頰瞬間紅了，凸起五個手指印，連他的眼鏡都被她打掉了。

樂瑤想了想，蹲下來撿起眼鏡，擦了擦遞給他：“拿著。這一巴掌就是咱倆的結局了，我也不用你告訴我結果了。我希望咱們可以好聚好散，你可千萬別拿對付宋雨婷的法子來對付我，算是看在我伺候你這麽久的份上好了，多謝你。”

她說完話就要走，他不接眼鏡她就直接丟在了地上，那副不在意的輕慢態度激怒了溫漾。

他使勁抓住了樂瑤的手腕，他已經很久沒這麽生氣了，怒意燃燒著理智，讓他有些失控。

樂瑤手腕被攥得生疼，但眉頭都沒皺一下。

她平淡地回眸和他對視，他多生氣，她就多冷靜。

相愛的兩個人……或者說曾經相愛過的兩個人四目相對著，視線間的火焰，刺得人身心都在喊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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